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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也无风雨  

【祥林】冬至(一发完结)

*梗出 @百无一用 太太的良堂图,结果我写了祥林,我有罪,太太随时联系我删文。

*私设如山,OOC不上升,所有不适全都属于我。

*这连头,虚荣女孩想勾搭个评论好难啊~

01

 

 

“一个台上卖艺的下九流,装哪门子的清高!我家大小姐肯高看你一眼,别给脸不要脸!”

 

趾高气扬的呵斥声钻进耳朵,却没让高凳上端坐的说书先生露出任何难堪的神色。他微微垂着的睫毛半掩住眼中波痕,康健肤色衬着浅色长袍,冷清从他略显单薄的身体渗出来。他的手指夹着醒木磕打桌面,清澈的话音儿打着旋砸在地上:“我倒是眼拙,没瞧出你家小姐哪一处值得旁人一眼高看。”

 

 

“你特么······”

 

 

高高扬起的手臂似乎挟着风雷落下,挨着说书先生之前,却被另一只手扼住。那只手虽然修长白皙,但力气极大,拧着表情的下人被一把扯下舞台。

 

 

眼前清净,郭麒麟一眼便看见了那个款款进门的人。

 

 

结实魁梧的身材被藏青色的呢料军服多提起三分精气神,虽然左臂扎着绷带曲挂在胸前,但步履稳健看不出丝毫狼狈。同样材质的披风搭在肩上,将室外的冬日冷冽彻底隔绝。军靴与地面碰撞的声音不疾不徐,他边走边把军帽摘下来递给方才动手解围的副官,没有人敢因着他脸上憨厚的笑容给他半分不敬。

 

郭麒麟也不由自主地动了动身子,翻卷袖口整理好衣衫,挑起唇摆出半个职业化的微笑。

 

 

茶馆老板殷勤地迎上去,双手叠在胸口,堆在脸上的笑容就像是无暇的面具。他的消息显然比在场其他人灵通,弓着背鞠过一躬,才说道:“阎帅,今儿怎么得空光顾,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!”

 

 

蜂鸣似的议论声层层叠叠,倒也不妨碍郭麒麟听个大概。手握重兵的阎家雄踞江南,天下汹汹,二十多岁的阎鹤祥趁着纷乱世道举起义旗,势力更加壮大。纵横沙场多年,大小战役经历不计其数,长江以南无人不识,都要敬一句“阎帅”。这一次“响应”北伐率部出征,阎鹤祥身先士卒,结果在三天前一场战斗中被冷枪射穿了臂骨。主帅负伤,可吓坏了手下人,部下劝他就近休养,因此浩浩荡荡的人马不避寒风,才来到这水乡朔城。

 

 

随手拉开临近舞台茶桌的一把椅子,阎鹤祥金刀大马地坐下来。

 

 

当事人一脸的平常,却把老板吓得汗毛倒竖,赶紧追过来躬下身子说话:“诶哟大帅,大堂里鱼龙混杂,小的安排您上二楼包间?”

 

 

“我等的人马上就到,只是捎带在这里歇脚,片刻而已,不用麻烦。”早有伙计端着茶水果盘候着,虽说不用包间,可贵客的待遇礼数可不怠慢,阎鹤祥的话音刚落,茶桌便摆满一半。

 

 

阎鹤祥也不拒绝,示意副官先付了茶钱,便津津有味地剥起干果。他的四位部下在身后一字排开,跋扈的气势把大堂里一众人震得唯唯诺诺。幸好只是歇脚,视线被挡住的客人暗叫晦气,也只能敢怒不敢言。

 

 

但阎鹤祥最终也没等到那个马上就到的朋友,面前的干果壳儿堆成一座小山,茶水也添了第二次。

 

 

古往今来都藏在来言去语中,舌似莲花,讲的是鸳鸯蝴蝶儿女情长,偏还掖了些家国天下在其中。学得了世事嘈嘈,你来我往,尤其是学起戏腔小曲儿来,声音亮得能把满场听众都拢住。祖师爷赏饭吃这话真是不假,再有十年的私学积淀撑着,入了活儿的郭麒麟张扬得几乎刺眼,阎鹤祥情不自禁地跟着紧张、跟着伤怀、跟着开怀,跟着愤恨。他生怕被旁人瞧见了说闲话,最后才发现别人根本没功夫分一份注意给他。

 

 

确是个妙人。

 

 

在满堂喝彩声里送走了鞠躬下台的说书先生,阎鹤祥丢了个眼神,让副官甩下一把银元打赏。

 

 

“这说书先生叫什么名字啊?”

 

“郭麒麟。”

 

“哟,还是神兽?”

 

“长官息怒,他叫郭奇林,上台做艺,改名麒麟,是小店新聘的艺人。”

 

 

阎鹤祥接过军帽起身,返身走进北风中,彼时的他没有想到,隆冬午后的这一次相遇,会成为他半生戎马岁月里,难得温柔的画面之一。

 

 

 

02

 

 

“大帅,他们说得也有道理,这北伐救国哪有扩充军马来得实在,江北不去也罢。”

 

 

阎鹤祥穿一套款式新潮的驼色西装,皮鞋敲打着青石砖,沉默走在前面。换了常服跟在他身边的副官喋喋不休,阎鹤祥翻着白眼,懒得和他争辩。夜凉入骨,大衣也阻挡不住寒意,阎鹤祥暗暗打个寒战,忽然在长街尽头看见一个面摊,灶火通红,顾客寥寥,但在这样的冬夜,竟然也显得温暖亲切。

 

 

阎鹤祥是在七步之后才发现郭麒麟的。

 

 

从阎鹤祥的角度望去,说书先生回他一个侧影。瘦削的身躯撑起深蓝色长袍,吃面的时候脊背弓着,一起一伏的。他的膝盖上还放着一个粗布口袋,可能零零碎碎的放着些东西,不算丰富,他用左手按着,生怕被别人抢了去。阎鹤祥下意识地加快步子,兴致勃勃地挑了他对面位置坐下,却在下一个瞬间尴尬地愣在原地,不言不语。

 

 

郭麒麟似乎很饿了,大口大口地塞着面条,阳春细面,配着酱油小青菜,乏善可陈的口味。但泪水却似调味,缓缓顺着他的脸颊淌下,无声,隐忍。如果没有看错,郭麒麟脸上的斑驳并非是因为黑夜的阴影,眼角唇边,淤青点点,动手的人自然完全是为了泄愤,下手丝毫不留情面。这世道,不做人上人,便只能永远被摆弄、被蹂躏,再明显不过的道理。

 

 

阎鹤祥见过不少人哭,嚎啕无泪、黯然神伤,但没有一次像这样,让他心生无措。一个人被生活折磨得遍体鳞伤,没半点还手之力,还只能默默地咬牙忍耐。郭麒麟的左手捏着口袋里一枚物件,看形状像是醒子,骨节都现了白,仍不放开。

 

 

阎鹤祥不喜欢穷人,甚至可以说是厌恶贫穷。但那夜那一刻,阎鹤祥不顾副官的阻拦,把自己的大衣搭在郭麒麟肩头上,隆冬朔风围过来,都没能让阎鹤祥想起自己的“本性”。所以,后来阎鹤祥问过自己许多次,天下像他一样的普通人千千万万,为什么偏偏就是他呢?他说不出答案。只是隐隐觉得,那是一个熟悉的身影,某年某月,他曾看见那么一个人,在满堂的喝彩中欠身鞠躬,把笑意涂满整张脸孔。

 

 

郭麒麟没有抬头,也没有刻意掩饰自己满身的狼狈,他只是抬手把身上的大衣裹紧,一句“多谢”被压得很低很低。那天茶馆替他解围都没得的一句感谢,竟然在这样一个夜晚收到回馈,阎鹤祥点点头,向老板要了一碗双份肉量的牛肉面。

 

 

“包里是什么?”

 

 

不近人情的话头,但阎鹤祥不仅没收声的打算,还探身伸手把袋子扯到自己手里。郭麒麟拧着挣扎两下,袋子就脱手到了阎鹤祥那里。

 

 

折扇醒木玉子板,都是说书人安身立命的家伙,不过都成了尸首。阎鹤祥从里头拣出已经裂作几片的一块玉子,阴刻的名字只剩下一半,阎鹤祥的指纹轻轻擦过光滑刻痕,自然而然,把它放进了自己的西装口袋。

 

 

热腾腾的面端上桌,阎鹤祥却没动筷,口袋扔在桌上,他一手推着碗停在郭麒麟面前,另一手掏出钱来按在桌面,随后腾得起身:“回去养养伤,五天以后到广福楼来。”

 

 

郭麒麟皱着眉头表示不解,斑驳泪痕已经被夜风吹干,来自中年军阀的友好,全然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。

 

 

阎鹤祥的副官也没有向他索要大衣,两个人的身影已经被黑暗完全吞噬,郭麒麟看着眼前两个面碗,捞过自己的口袋握得死紧,一动未动。

 

 

生意一日不如一日的广福茶楼经过短暂休业后重新开张,鞭炮鲜红的碎影里,郭麒麟换了自己最贵的一套青色长衫,如约登门。

 

 

阎鹤祥并没有出现,他只是差人送来一套崭新且价值不菲的折扇醒目,在一众看客的艳羡私语和刻薄议论中,高调包下了二楼位置最好的包间。

 

 

三尺龙泉万卷书,

 

上天生我意何如?

 

不能治国安天下,

 

妄称男儿大丈夫!

 

 

醒子脆响,郭麒麟清嗓唱过一首定场诗,弃了儿女情长花好月圆,第一次讲桃园结义乱世逐鹿!

 

03

 

十冬腊月,不见琼花。

 

 

这是阎鹤祥在朔城停留的第四十天,手臂的枪伤仗着年轻体魄好了大半。为了方便修养,他在朔城南郊购置了一套院子,平日里深居简出,就算出门也多是广福楼转转,竟然完全不像个战场杀伐夺命的军人。

 

 

郭麒麟的日子倒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,凭着上乘本事,就算是和军阀阔佬沾了关系,一来二去的,闲言碎语也逐渐被赞叹追捧取代。关于郭麒麟和阎鹤祥关系的猜测已经演化出好几个版本,可就着说书先生的清淡劲儿,好事者似乎更愿意相信——君子之交。郭麒麟对这种传言从来没有在意过,依旧每日按时说书,刀光剑影,正是最惹人的认真模样。

 

 

朔城不大不小,郭麒麟夜赴阎鹤祥宅邸一夜未出的消息很快就成了别人口中的谈资。

 

 

郭麒麟摇头爬起身妄图赶走宿醉带来的疼痛,但脑海里昏昏沉沉,仍旧满是自己生日那夜,他们两个争锋相对时阎鹤祥狰狞恐怖的表情。

 

 

虽然看起来一副还未能完全洞悉世间残忍的懵懂模样,但郭麒麟对人情世故的感知恐怕比平常人要敏锐得多。是以,接到那张夜宴的帖子时,郭麒麟的第一反应是——恐惧。阎鹤祥对他存着什么心思,他单单看阎鹤祥的眼睛,就清清楚楚。时间不久,接触不多,越是清醒,郭麒麟心中的漩涡就越深,也越害怕。

 

 

阎鹤祥未必知道,那天是郭麒麟二十三岁生辰。可被阎鹤祥劝下第三杯酒时,郭麒麟已经能够肯定,那个大个子的想法。掺进了香艳绮念的眼神借着酒劲半真半假地闪烁,阎鹤祥忽然轻轻吐出一口白气,从桌子另一边探过身来。食指托着郭麒麟下颌,阎鹤祥居高临下地睨着郭麒麟,沾着酒香的调子多了几分香醇:“大林,给了我吧?”

 

 

郭麒麟微微挪开下巴,通红的耳朵终究不是烈火,虽然微弱地可以忽略不计,但一声拒绝终究还是冲过喉舌。

 

 

下意识地把它理解为欲擒故纵,阎鹤祥干脆从桌子那头绕过来,只用左手便圈住郭麒麟双手手腕。引着郭麒麟背手后仰,阎鹤祥以半包围的姿势压下来,空着的手去解郭麒麟的盘扣。

 

 

这是个暧昧又危险的姿势,阎鹤祥的鼻息打在郭麒麟脖颈上,郭麒麟能看见阎鹤祥锁骨处一根崭新的红绳。暗笑自己这种时候还能分神去关注这些无所谓的细节,郭麒麟猛地挣脱禁锢把阎鹤祥推个趔趄。他胸口处的坠子锐得很,郭麒麟捂住差点被掀起的指甲,惊恐得退了半步。后腰撞上桌沿,酒壶落地,香气碎了满屋。

 

 

“你不会不知道吧,应了我的请,你还想……”

 

 

“那你和那些嫖客又有什么区别?!”

 

 

难以置信全都化成了怒火,阎鹤祥的话他怎么会不懂啊,他只是气,气自己的天真,以为阎鹤祥会和其他人不同。

 

 

还能如何?迈步擦身,绝不回头。

 

 

“郭麒麟!如果你走出这道门,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身败名裂,再回到原来的生活!”

 

 

郭麒麟踉踉跄跄地走出三步远,手指抖得不能自已,盘扣系了好几次,都没能遮住领口那片雪白。他背对着阎鹤祥,单薄衣衫遮不住欲飞的两片蝴蝶骨,长久的压抑之后,仍旧未发一语。他踉跄着走到门边,推门时一瞬犹豫,抠着门框的左手骨节历历,不敢动摇。

 

 

“来人!”

 

 

阎鹤祥追到门口,左手咚得砸上门框,臂骨被子弹穿透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响起,他狰狞地看着郭麒麟的模糊在夜色里的背影:“派两个人跟着他……”

 

 

郭麒麟终究没等来什么报复,阎鹤祥第二天独自登门,像第一次听他评书时那样,找了个大堂的座位坐下,被早来的顾客挡在最后头,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一场书,便早早离开。郭麒麟在高低不齐的观众席里找阎鹤祥的眼睛,却总是失败。原来,一个人的出现和离去真的可以凭空发生,了无痕迹。

 

 

阎鹤祥后来真的再没来过书场,郭麒麟听说,他的队伍已经做好了南撤的准备,队伍忙碌,随时可以出发。

 

 

 

 

04

 

阎鹤祥的副官可能掐准了时间吧,笔直地立在后台,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在候场的郭麒麟。郭麒麟先是惊诧于自己心中隐约发酵的雀跃,等它们都乖乖藏回心间海,才不得不为难得拒绝:“观众都到了,我失信不好,烦请在此稍等,下了这场,我随你去。”

 

 

与阎鹤祥不相见,已经一月有余。注意到这个数字,是郭麒麟第三次将两军对峙的人马数量讲错之后。四十五,原来,这具身体里有个人一直记得那个日子,任凭如何刻意去遗忘,终究是于事无补的。

 

 

他说服不了自己对那个人的在意只是出于病态的“雇佣”关系,他说服不了自己自心底泛起的愈演愈烈的烦躁不是相思,他能控制自己不去见他,却控制不住自己收到邀请时暗生的喜悦。

 

 

磕磕绊绊地终于将一场书顺下来,郭麒麟认定了,这只是阎鹤祥一个让他难堪的小把戏罢了,他说的对,他有的是办法折磨自己,他是个魔鬼。

 

 

阎鹤祥宅邸门前,下人来来往往的,十分忙碌,抬箱的,搬柜的,扫地的,打水的,擦肩而过都顾不上打个招呼。郭麒麟被领进大厅看了茶座,副官就借口有事匆匆离开。情形像极了上一次,等着他的是微醺酒影,一地不堪。

 

 

约莫过了三刻钟,卷着袖子和身边人谈话的阎鹤祥才路过大厅,很无意很惊喜,眼中光真实得像是一蓬炸开的烟花。

 

 

“你怎么来了?!”

 

“不是你……”

 

 

都是聪明人,三言两语就摸清了其中的要害,偏偏上一次请君入瓮不欢而散,这一次懵懵懂懂自投罗网。阎鹤祥尴尬地咳嗽两声,把身边人打发走,两手卡着皮带环,无奈地走了进来。

 

 

手心的汗蹭在外衫上,郭麒麟急忙掩饰着拿起茶杯,结果被飘浮的茶叶沫呛得满脸通红。

 

 

“既然来了,陪我喝几杯?”

 

 

侧转身子假装没看见郭麒麟的窘态,阎鹤祥把目光投向院中天色,不失风度地发出邀请。

 

 

“好吧。”

 

 

郭麒麟不擅长拒绝,这一点阎鹤祥还是知道的,得了应允,阎鹤祥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,自然也就没注意到郭麒麟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。

 

 

这间卧房冷清空阔,若非不时传来的窸窣轻响,郭麒麟几乎要以为,自己其实是身在梦中。淡淡的桂花香味萦绕在鼻尖,似乎有些微熟悉,阎鹤祥脖颈缠着同样的香气,就像孟秋高天的味道,能一扫胸中积郁。

 

 

小心翼翼地探过身子张望,阎鹤祥正攥了一块方巾擦手。他那套藏青色军服挂在旁边衣架上,不沾征尘,方方正正。转身的瞬间,郭麒麟嗖得摆正身子。

 

 

“我明天就要走了,先生随我去吧?”阎鹤祥给自己斟满酒杯,袅袅酒香变换各种形状升腾,模糊了他的面容。

 

 

“可这里的……”

 

 

“江湖艺人,哪里不是江湖?”自顾自地仰头饮下热酒,阎鹤祥被辣的直咂嘴。手下动作却不停,他紧接着又满一杯。

 

 

“……”

 

 

接到沉默,阎鹤祥也不气恼,他看了郭麒麟一眼,自己举杯,让步让得一点也不含糊:“也罢,明日北门,队伍九点出发,先生若是想通了,我等先生到九点半。”

 

 

“如果无缘再见,江湖路远,万望先生爱惜羽翼。”见他第三杯酒入喉,郭麒麟已经无法描述阎鹤祥那时的真诚和沉重,仿佛今夜,即是永诀。

 

 

那一刻,郭麒麟才发现,他很可能全然误会了阎鹤祥。

 

 

05

 

天光被厚厚的彤云遮个严实,整个腊月都未曾降下的冬雪来得没半点征兆。云层压得很低,阎鹤祥依旧穿那身藏青色的军装,牵马等在朔城北门外。江南的雪也温柔,撒在脸上都是细小的碎粒,隔着军帽,弥漫出极微弱的沙沙声。阎鹤祥抬手摘了帽子,拇指擦拭帽徽,不甘愿似的,一次又一次。

 

 

咽下惆怅掏出怀表,阎鹤祥在玻璃表面的反光中瞧着自己的脸。圆润的线条竟然成了为冷淡寡情作的注,况且还有这该死的军阀身份作镶嵌,谁会愿意为这样一个人赴汤蹈火,做一只愚蠢又执拗的飞蛾呢?

 

 

“吩咐下去,让兄弟们准备出发吧……”正军帽,理军装,阎鹤祥发话。

 

 

“可这还不够九点。”始终肯跟在他身边的副官只剩了一位,算是家中长辈,最聒噪也最固执的一个。

 

 

“他不会来的。”

 

 

相互撕咬过的猛兽才算是真正了解吧。剥开所谓的恩情和救赎,亵玩的愚妄和深种的偏见怕才是两人中间不可逾越的那道鸿沟。他们彼此都了解这一点,因此才更知这段关系的荒唐。连真正的感情都称不上啊,阎鹤祥高高在上的优越,郭麒麟坚不可摧的抗拒。

 

 

但这几天,郭麒麟的样子却常常浮现在阎鹤祥眼前,说书时十方世界都按在心怀的沉稳和自信,即使匍匐在地被尘埃掩埋,还咬着牙骂他也不过是个嫖客的眼底恨,都漾着那么些明媚的颜色。那是阎鹤祥曾经拥有的自由,也是阎鹤祥在困顿迷茫中苦苦找寻的方向。多好啊,他知道自己这辈子该去哪里,堕落也罢,清白也好,都能够自己做主。

 

 

阎鹤祥深知,郭麒麟这种人,是已经被世事磨得失了勇气的自己永远无法掌控的,或者说,根本没那个资格去掌控的。因此,一个阴暗昏沉的下午,阎鹤祥做了自己人生中最后一个重要决定,违逆众意,一意孤行,带着愿意跟随他的人马,北上闯荡。他把性命放上乱世的天平,想看看这混乱的世道,究竟能不能给不值一提的人命增加些许筹码。

 

 

“大帅,郭麒麟差人送来的。”

 

 

阎鹤祥摸摸马鬃,安抚下烦躁的坐骑,回身看看郭麒麟送来的东西,忽然间眉开眼笑,心间也画上光风霁月。

 

 

副官的脸色不好看,那东西他恰好认识。差不多三个月以前那个深夜,阎鹤祥不顾自己还未痊愈的身体披在郭麒麟肩膀,结果换回一场半个月才算康复的风寒的罪魁祸首。郭麒麟把这件大衣送回来,意思是——彻底清算?

 

 

天南海北,两不相欠。

 

 

副官小心翼翼地观察阎鹤祥的神情,以为他会愤怒,会悲伤,可看见的却只是中年人一场释然的大笑。他像抚慰老友似的轻拂过大衣的毛料,双手抖开重新将它披在自己肩头,转身认镫,他一扬马鞭,话音被北来的寒风吞掉一半:“开拔!”

 

 

无限欢喜满溢而出,阎鹤祥忽然想通了。他不爱那个委屈自己活在笼中的说书先生,也不爱他眼底澄澈、万里无云。阎鹤祥该做自己的主人,该走前人不敢后人不及的路。如果有幸在路上重逢,阎鹤祥也可以骄傲地和他道一句“好久不见”。

 

 

他们相识时不懂什么爱情,相离时却已经把天地日月都镌进彼此心中,自此南北相隔,天涯海角。

 

 

广福楼,郭麒麟的书场依然座无虚席。着一袭藏青色长袍的说书先生两指对磕打开折扇,环一眼场中座客:“今儿个黄道吉日,宜出行宜进取,开场前伺候各位一段儿唱,谢谢各位捧场。”

 

 

“好!”

 

 

锣鼓胡琴的低响像是来自远天,郭麒麟斜压扇面,眼睫轻颤,划开万里阴云。

 

 

“将军啊,早卸甲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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